可可西里,蒙语意为“美丽的少女”,是青藏高原唯一一处世界自然遗产,也是国家一级保护动物藏羚羊重要的栖息地。
每年5至7月,藏羚羊会在这里上演世界上最为壮观的有蹄类动物大迁徙。有一群人也会开启一年中最为繁忙的巡山任务。
每次到达海拔4768米,位于昆仑山口的一处石碑,他们都会停下车、献上哈达、倒上一碗青稞酒、向空中抛撒象征吉祥的风马旗。
这座石碑镌刻着杰桑·索南达杰的名字。20多年前,为了保护濒危的藏羚羊,他与盗猎分子枪战到生命最后一刻,遗体被冻结成冰雕。
索南达杰烈士纪念碑(2018年8月10日摄)。 新华社记者 吴刚 摄
如今,索南达杰的后继者,依然守护着这片土地。从盗猎猖獗到“万羊齐奔”,从满目疮痍到风光旖旎,可可西里生态保护见证了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中国式现代化之路。
可可西里已经翻开新的一页
盛夏时节,可可西里雪花纷飞。每年有超过3万只雌性藏羚羊,从青海三江源、西藏羌塘、新疆阿尔金山等地陆续前来,集中到卓乃湖产仔。
这是6月17日拍摄的可可西里卓乃湖一角(无人机照片)。新华社记者 张宏祥 摄
藏羚羊生性胆小,特别是迁徙中对周围人类活动和天敌极为敏感。青藏铁路在设计之初就考虑到藏羚羊的“迁徙通道”,通车以来,这些“高原精灵”悠闲自在,乘客也有幸观赏到至今未解的迁徙之谜。
在可可西里,一群雌性待产藏羚羊通过青藏公路(5月29日摄)。新华社记者 张宏祥 摄
没有汽车鸣笛驱赶、没有人群喧嚣围观。每当遇到迁徙羊群,青藏公路两侧的车辆会在可可西里巡山队员的指挥下排成一列,守望让行。
20世纪80年代,一种叫“沙图什”的奢华披肩在欧美市场走俏,藏羚羊的绒毛就是制作材料。大批偷猎者不顾禁令涌入可可西里,把枪口对准藏羚羊。
一群藏羚羊在可可西里卓乃湖区域活动(6月18日摄)。新华社记者 张宏祥 摄
为拯救可可西里生态危机,时任青海省玉树藏族自治州治多县委副书记的索南达杰,与盗猎分子生死搏斗,抓获了多伙非法持枪偷猎集团。
然而,1994年1月18日,索南达杰和4名队员在押送偷猎分子途中遭遇袭击。人们发现他的时候,他匍匐于地,右手持枪,左手拉枪栓,怒目圆睁,早已被风雪塑成一尊冰雕……为了纪念这位英雄,人们在可可西里设立首个藏羚羊保护站,并以他的名字命名。
如今,这片脆弱的净土再无枪声,藏羚羊数量从20世纪80年代末的不足2万只增长至7万多只。2016年9月,世界自然保护联盟宣布将藏羚羊的受威胁程度由“濒危”降为“近危”。
从“濒危”到“近危”,一字之差,却凝聚了中国政府和无数环保英雄的付出,首批可可西里自然保护区巡山队员罗延海回忆往事,无限感怀。
两只藏羚羊在可可西里卓乃湖区域活动(6月17日摄)。 新华社记者 张宏祥 摄
1996年,青海省成立可可西里省级自然保护区。
1997年,国务院公布可可西里为国家级自然保护区。
2016年,中国第一个国家公园体制试点三江源国家公园正式启动,可可西里纳入其中。
2017年,可可西里成为青藏高原首个世界自然遗产地。
2021年,我国首批、排在首位,中国面积最大、世界海拔最高的国家公园三江源国家公园正式设立……
从临时组建的巡山队伍到成建制的管理处,“反盗猎盗采穿越”的巡山制度不断建立完善。三代队员接续守护着这片4.5万平方公里的土地,感悟践行着顺应自然规律的生态智慧。
“可可西里已经翻开新的一页。”三江源国家公园管理局长江源园区可可西里管理处主任布周说。
用生命守护脆弱的净土
沟壑般的皱纹、黑紫色的皮肤,记录着可可西里管理处卓乃湖保护站副站长郭雪虎18年的坚守。
可可西里管理处卓乃湖保护站副站长郭雪虎在卓乃湖保护站(6月17日摄)。新华社记者 张宏祥 摄
海拔逾4800米的卓乃湖是“藏羚羊大产房”,也是盗猎高发地。索南达杰去世后,当地在卓乃湖畔设立了首个季节性保护站。
可可西里自然保护区成立以来,陆续建立了6个保护站。工作人员除了分批倒班驻站,还会不定期深入腹地。三天一次小规模巡线、每月至少一次大规模巡护。风雪无阻,全年无休。
藏羚羊的乐土却是“人类生命禁区”——可可西里年平均气温低于0摄氏度,最低气温可达零下40多摄氏度,氧气含量不足平原地区一半。
一片湖,一群羊,一队人,还有身后一片广袤的无人区……队员们每次巡山都可能是与亲人永别。
2009年冬天,让郭雪虎终生难忘。那天,巡山车辆陷进冰冷的湖中导致油箱进水。
修好车,郭雪虎点起一堆火准备取暖,谁料火星一瞬间引燃了修车时溅在身上的油水混合物。
火苗顺着郭雪虎的裤腿直往上窜,队友尼玛扎西抓起一床棉被瞬间扑盖在郭雪虎身上。
“如果火再不灭,我会一脚把你踢回湖里,”惊魂甫定,二人破涕而笑。
翻开手机里一张用锅煮雪的照片,巡山队员才文多杰想起了自己离死亡最近的一次巡山。
正值夏天,可可西里原本的冻土和沼泽融化成一个个烂泥滩。绞盘断了、千斤顶坏了,巡山车辆埋在泥里,动弹不得。
1天、2天、10天、20天……山外是救援队全无头绪,山里是10个队员每人每天啃半包方便面“续命”。
入夜,气温低至零下,队员们盖着薄床单并排躺在塑料布上,豆大的冰雹和雨水打在他们脸上。有些队员偷偷在鞋垫上写下了遗书。
“最饿那天,我梦见阿妈给我做了一碗面条,还有我最爱吃的牦牛肉炒粉条。”才文多杰说。
被困33天后,队员们获救了!离开家的日子,整整66天!一群硬汉默默流着泪,紧紧拥抱在一起。
尽管硬件设施和交通工具愈加发达,世界“第三极”对人类的考验却并未改变:夏天沼泽泥泞,大河拦道;冬季冰封雪冻,哈气成霜。
可可西里管理处卓乃湖保护站巡山队员尕玛成林(右)在救援受困车辆(6月16日摄)。新华社记者 张宏祥 摄
每次外出,为了减少负重,他们会尽量少拿些饮用水,冬天还好说,可以凿冰取水,到了雨水丰沛的夏季,他们喝的水半层都是泥沙。
2006年,大学毕业后,索南达杰的外甥秋培扎西不顾亲友反对,毅然加入保护可可西里生态的队伍,如今已成长为卓乃湖保护站站长。
秋培扎西说,“我们是可可西里的一分子,就要以最虔诚的心守护这里的万千生灵。”
可可西里管理处卓乃湖保护站巡山队员更却罗周、尕玛成林、郭雪虎、才索加、更松多杰、尕玛扎西(从左至右)在前往可可西里卓乃湖保护站的途中留影(6月16日摄)。新华社记者 张宏祥 摄
我们的志向跟昆仑山一样高
傍晚时分,一道晚霞铺在雪山顶上,成群的藏羚羊沿着山梁飞奔而过。才索加拨通了女儿的视频电话:“你看,这里就是无人区里的‘幼儿园’,爸爸的工作就是保护这些年幼的藏羚羊。”
巡山队员发现和羊群走散的藏羚羊幼仔后,都会把它们带回自然保护站。无数个孤独巡守的日子里,守护这些小羊就成为了无人区里特有的欢乐。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在社会各界的爱心支持下,一个占地550亩的“藏羚羊幼儿园”建立起来。2002年至今,已有50多只小羊迎接新生,重回自然。
可可西里管理处卓乃湖保护站巡山队员尕玛扎西在巡山途中(6月17日摄)。新华社记者 张宏祥 摄
有一次,一只康复的小羊重归羊群,才索加在日记里写道:“可可西里的苦真是无法用言语来形容,但也有幸福。”
今年5月31日,卓乃湖保护站开通5g基站,可可西里腹地首次通过网络与外界连接,巡山队员从此在无人区有了“陪伴”。
三江源国家公园管理局副局长孙立军说,科技手段再发达,短期内人力巡护的作用不会被替代,因为可可西里地形太特殊,生态价值太珍贵了!
万山之祖、千湖之地、动物王国、人间净土……这片广袤的荒野拥有丰富的矿产资源,孕育着雪豹、金钱豹、藏羚羊、黑颈鹤、金雕等23种国家一级保护动物以及喜马红景天、羽叶点地梅、水母雪兔子等高原珍稀野生植物,被誉为青藏高原珍稀野生动植物基因库。
三只藏羚羊在三江源地区活动(5月28日摄)。新华社记者 张宏祥 摄
地球不仅是人类的家,也是野生动物的家。在可可西里的巡山队员心中,新时代中国所倡导的人与自然和谐共生,就体现在对藏羚羊生活习性的尊重和对珍稀野生动植物的保护中。
2017年9月,正在五道梁保护站周边巡护的巡山队员邓海平发现,一只受伤的藏羚羊试图穿过青藏公路,他用身体护住了藏羚羊,自己先后被两辆小轿车撞飞,造成颈椎严重受损、手指残疾。
为了只羊,值得吗?邓海平毫不后悔:“如果再遇见,我还会冲上去!”
近年来,随着生态文明建设深入人心,可可西里受到越来越多的社会关注。野生动物救助中心陆续开办起来,志愿加入保护行动的人也越来越多。
可可西里管理处索南达杰保护站队员才文多杰在保护站内查看被救助的藏羚羊身体状况(5月30日摄)。新华社记者 张宏祥 摄
“白灵,快过来。”随着一声呼唤,一只1岁龄的雄性藏羚羊跑到巡山队员扎西桑周的身边,用长了小羊角的脑袋蹭蹭他的腿。
“我们是他们的‘奶爸’。”还没成家的90后小伙儿扎西桑周抚摸着羊头,笑得开怀。
车子发动起来,又一次巡山就要开始。队员们把自己的生活必需品减了又减,又添上20箱牛奶。
“这些奶是为和羊群失散的幼仔准备的。”一说起喂养藏羚羊宝宝,扎西桑周兴奋不已,从专属奶瓶怎么用,到奶水温度怎么试,再到幼仔粪便怎么观察……
日夜兼程,爬冰卧雪,60多名巡山队员时刻准备着出发。 “在可可西里,每个人都很渺小,但心里的志向跟昆仑山一样高!”布周说。
文字记者:薛玉斌、李琳海、王金金
视频记者:韩方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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